alcohol / 路尘深

[盖乌斯&尤西斯]北风

同收于《Crystal》



“托马、夏儿,准备好了没?”

“正等你们!”女孩子越发标致了,跟在拔高不少的托马身后,向他们点头。托马问:“中将阁下好吗?”

“很好,问起爸爸什么时候再来。”

马克斯先生直送到门口,一路用十分冷酷的眼神盯牢女儿的护花使者。临走拉着女儿的手,谆谆叮嘱:既学会了骑马,就不要再和托马同乘。

盖乌斯陈恳地提议,由他来带夏儿回村落。马克斯先生仍不满意,觉得沃泽尔一家子连起伙来,轮番上阵盘算自个儿的掌上明珠。

“……若您允许,我可以送令嫒一程。”

盖乌斯介绍道:“尤西斯很知道马,是很优秀的骑手。”

“你来过坚达门吧,这张脸我认得。”门内餐厅的厨师没好气地断定:“你更不成。长得这模样,大老远地过来,拐跑了夏儿,那还得了!”

尤西斯大概晓得适龄少女父亲们眼中女儿周围的男性生物全是洪水猛兽,可心里还是不免有点儿堵。女孩子急急抽开手,哭笑不得地悄声说:“那爸爸怎么老不同意我买马。谁也不跟,叫我坐到哪里去?”

焦虑的父亲伤心欲绝:“你有了自己的马,不去得比现在更勤了吗……好夏儿,这事爸爸可还没同意啊!”

 

盖乌斯说:“天已经晚了,想在天黑前回去,可能要赶一赶。”

尤西斯与他走在前头,夏儿不大好意思,或是与托马说话,稍落后些。

“麻烦你特地过来一趟。”老实把围巾绕了几圈扎好的尤西斯,仍能感受到日落时分高原之上的寒意。

“哪里麻烦,我们的待客之道。是欢迎你来。”盖乌斯笑了笑,“你带来一阵好风呢,不然最近托马总拿不定主意。”

“求婚?”是想调侃的,话出口,又嫌太八卦。

“不是。我问他,他还说觉得早。但毕竟人比以前大了,在这方面,很容易就不好意思起来。给我们看着,倒非常有意思。”

“你也看起戏,老样子一点儿不着急。”他说的也是人之常情。这样子两个人,旁人看在眼里,生不出什么催促的意愿,只想微笑。

 “两人间的事,再亲厚的人也急不得。”盖乌斯悠然而坚定地说,“风与女神会指引他们。”

 

 

“在收拾行李?怎么不叫个人帮忙。”

卢法斯·艾尔巴雷亚走进来,尤西斯爬下梯子。

“挑些书带去,自己来比较方便。”将书收进箱子,尤西斯停手问,“兄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统整的资料很明白,看过就能了解领地目前的情况。我清楚你有这能耐,不会不放心。”卢法斯遗憾地说,“没事便不接见兄长么?”

“别开我玩笑了。”尤西斯哂笑道,“兄长才是。同您见上一面多难,这三两年间我又有新体会。”

卢法斯开怀地感慨:“呀,我不在令你这样寂寞?但总督可讨不到假期。”

说得好像他就乐得丢开手似的。兄长回来,没有碰上什么麻烦吧?尤西斯总有些担心:艾尔巴雷亚家的大公子,并非凯旋而归,帝国终究失去了克洛斯贝尔这块宝地——怎么形容也不为过,那地方虽小,形成的经济效应高得吓人。兄长在帝都停留了一段时间,一是回报情况,二是身为现时贵族当中能够走动的首席,与宰相探讨下阶段可以开展的协作。然而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尽是瞎操心。

“在帝都的时候,有人家向我打听你呢。”

是了,贵族所称的公务繁忙,常也包括各时的饮宴。场面上客座的寒暄,和正式的约谈间,没有十分清楚的界限。但打听什么?

“那位阁下向我暗示自己的爱女于你有意,问及你对婚事,是否已有所打算。”卢法斯笑得灿烂极了。

“……兄长……”尤西斯哑然,同时有点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的意思。

“呵呵,想你也是这个反应。所以我替你好好地拒绝了。”

“……谢谢您。”尤西斯缓缓吐出一口气。

“可你也到了这个岁数(我才二十岁!尤西斯想反驳),往后这种事情,还会有不少,所以我亲爱的弟弟……你是肯定不想,或者有所要求?在你出发前,我想先问定这个。”

“我是妾室所出的庶子,怎样也配不上那些女孩子。”尤西斯稳下心神,“兄长尚不作打算,我亦无意赶在前头。”

“你现在也会打趣我了。”卢法斯扬眉,笑意不减,“光是你的长相,便自有人舍不得。况且提到名实不符,我和你是一样的。”

尤西斯张了张口。这是兄长自己选择的路,至此您会为了这为难?他看上去没有半点认真,尤西斯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不该拿这件事绊住你的。无论如何,我欠你一个长假。”

曾与皇子殿下在社交界的流言中平分秋色的贵公子颜色未改。这个人分明正值盛年,如此人物,不可能没有选择。

“……不。兄长不欠我任何东西。”尤西斯艰难地说。

 

 

他不得不绕着村落逛上两圈来帮助消化诺尔德人的热情与丰盛的晚餐。这平静美丽的所在,天地的距离比他处都近,星光冰冷的银色触手可及。回去帐篷的路上,碰到正往同一个方向的盖乌斯。

“刚才赛克吓到你了吧。它从小跟着莉莉疯跑,不会伤人,却只听她一个人的。”

“我没事。当时你妹妹一叫那匹马,它猛地就往你妹妹那冲,我喝不住,只怕撞伤她。”尤西斯着实吓得不轻,以为要骑马撞到人的瞬间,都怀疑起自己人生的组成部分了。

盖乌斯告诉他,赛克还是小驹时,就曾跑出马厩,引得黎恩与同行来到诺尔德的伙伴们追着它在高原东奔西跑。

不羁到这程度!那你妹妹可算是厉害的驯马师傅了。

尤西斯又说:“今天真的多亏你,不然我不知道入夜的草原那么危险。”临近集落的时候,被迫走了段夜路。人烟稀少的高原几乎没有其他光源,若无可靠的向导,或许直直撞进魔兽群里。

盖乌斯看着他:“你太客气了。”

“……抱歉。”

看,太拘谨了。你来了这里,却没法放松。盖乌斯直白地点破。

尤西斯摇头,掀开帐帘:“这儿还有别的客人?放东西时,看见另一张整理过的床铺。”

盖乌斯跟着进来:“啊,那是我的床铺。”

“诶?”诺尔德的待客之道还包括这?尤西斯不合时宜地想。

盖乌斯一本正经地补充:“你也看到,这里各家间隔不小距离。今回只你一个人,有什么事,不方便找人。所以我暂时挪过来。”

尤西斯按了按眉心,低头笑出来:“容我再说一句谢谢好不好?”

“只这一句。”盖乌斯笑着,调暗了灯,“早点睡吧。尤西斯,做个好梦。”

 

尤西斯并没得好梦。梦里的自己十岁模样,细胳膊细腿上挂着精美细致的华装,独自走在艾尔巴雷亚公爵城馆仿佛不存在尽头的走廊。不清楚目的地,仅仅不断地、不断地朝前走着。灯火通明的走廊,人影映在翠绿的壁纸上,比他自己还要高大。

我不是在找母亲。小小的身体里,成年的尤西斯的思维冷静地分析,即使真的这么小的时候,也知道不论哪里都找不到母亲了;也不是兄长,这段走廊他认得,不是这个方向。更不可能是父亲。

我要去到哪里?毫无头绪。虽走得很慢(因为是小孩子),不受控制的双脚急迫地迈步向前。不知过去多久,忽然目不能及的远处由漆黑变作白色。雪白一片,渐渐近了。

白色。挤作一团。咩咩叫着。

——羊?!

他迷迷糊糊地睁眼。天还没亮,外头的羊叫此起彼伏,格外欢快。盖乌斯才洗了脸,头发还散着,看到他坐起来,说:“可以再睡一会儿的,时候尚早,羊群动身后就不会这么吵。”

尤西斯显然没睡醒,愣半天蹦出一句:“你听见我说梦话么?”

盖乌斯没来得及回答,尤西斯抓了一把刘海,毅然决然地说:“……没什么,我起来了。”

 

 

尤西斯花了几天时间来适应高原人民的作息,逐渐习惯了天不亮就被羊叫温柔地从睡梦中唤醒的常态。除了随身物品,尤西斯另外带了一大箱子书。关于此地的精灵传说,帝国风土人情,还有其它他认为小孩子感兴趣的方面。反正闲来无事,便代替无法常来的巡回神父领着孩子们读书。

这一天,本也是做这打算。然而捂着腮帮子出现在沃泽尔家姐妹面前的尤西斯,眉头皱得死紧。

“我不大能说话。”尤西斯努力口齿清晰地解释,“嘴里生了好几个溃疡。”

其实还是很难听清,莉莉就没明白:“尤西斯哥哥说什么?”尤西斯对她摇摇头。

莉莉欢呼雀跃地:“是不用上课的意思吗?”尤西斯想了想,点了头。

小女孩风也似地奔开玩去了,做姐姐的在后头喊:“别乱跑,不要叫哥哥担心!”

“……住久了的客人常犯这毛病,大概是因为我们这儿的饮食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希坦又怯生生地说,“尤西斯哥哥稍等一等,我去药师那拿药过来,贴了就好的。”

回来的希坦手里拿了两张厚实的草叶子。小姑娘利落地取出随身的小刀将叶子切成小片,割碎叶片的表面,抬起头把成品递给他。

“贴在破口上,这个起效最快。”

相较起天真烂漫的妹妹,姐姐倒更怕生一点,在人前尚无法收放自如的样子。但都是好孩子,诺尔德人的好客好似与生俱来。尤西斯尽量不让自己显出一丝犹疑,将希坦递来的叶子塞进嘴里。

植物苦涩的新鲜汁液在口中蔓延。要这特殊的创伤膏固定在伤处着实困难,他磕磕绊绊地说:“这下……我真没法开口了。”

“没关系的。”希坦勇敢地看向他,“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可以自己学。有不明白的地方,就记下来等尤西斯哥哥好了再讲给我听好吗?”

尤西斯笑了笑,希坦迅速低下头。莉莉骑马转过一圈回来,依着尤西斯坐下,伸手来戳他鼓起的脸颊:“尤西斯哥哥像画册上的松鼠一样,贪吃得在嘴巴里藏东西!”

 

 

虽然想象力缺乏也可能是原因之一,但莫非我是想家了?尤西斯自嘲起来。

他不知第几次于梦中前行在空无一人的城馆,也不知何时,便生成了这里空无一人的定义。以小孩子的形貌行走着,年少时的记忆慢慢地经由梦境,重现在他脑海中。

刚被迎入(当时认为这个用词很奇怪,明明没什么人欢迎自己)公爵府的时候,尤西斯讨厌旁人评论他的容貌。人们都说,这个孩子与公爵阁下/卢法斯大人如何如何相像,一眼即知是艾尔巴雷亚家流落在外的子嗣。兄长待他极亲切,即便如此,也不愿听到这样的言辞。在母亲身边生活的日子,只少数人知晓他的身世,那时从未有谁认为尤西斯是不肖似母亲的孩子。母亲不在了,一切他与旧日相关的联系全被隔断。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母亲,那些本无恶意的话语(他拼命说服自己承认),好像要将平民女子在他身上最后留存的部分也统统剜去似的。他不能接受。怎能接受?这是唯一属于我的东西啊。

巨型的水晶吊灯,一尘不染的地面。他低下头,遍布城馆的翠绿从他的前行中汲取养分,在脚下如同拥有生命一般地流动着。炫目的光线映照出视线范围内的每个角落,浓重的绿色之镜中却找不到自己。

凭什么我非得往前不可,为什么我不能停下来呢?尤西斯听见当年执拗的孩童控诉道。

 

 

“盖乌斯,你好小子。才多久没见,拐来个大姑娘!”

尤西斯一把扯下包住头面的布巾,脸黑得堪比锅盖。

古恩·莱恩福尔特带着跑在前头比他二人先到的莉莉从导力车的前盖钻出来,很是失望:“咦,怎么是个男人。不是我说,诺尔德哪儿都好,就是找不着几个年轻女孩子……啧啧,老头我替你发愁。”

“为这种事发愁的只有您吧。”尤西斯面无表情地吐槽。

“世上哪有不愁姑娘的小伙子,绝没有的!”莱恩福尔特集团的创始人用某种不可言喻的眼神打量起尤西斯,“这不是艾尔巴雷亚家的小少爷。你说不准是跟普通小伙子两样……”

放弃辩解的可怜人脱力地说:“……古恩先生,叫我尤西斯就好。”

“隐士就别捉弄尤西斯了。”盖乌斯也忍不住笑。莉莉看谁的表情都有趣,早就咯咯笑个不停。盖乌斯良心地帮忙说:“外乡人来这里小住,不适当避一避高原的阳光,可要晒破皮的,隐士该记得的。”

我这老脸,是比不得年轻人细皮嫩肉咯。

您说什么呢……

盖乌斯应承着,熟门熟路地走进湖畔小屋的厨房。送村里前日打的野味,还附赠这样周到的服务,简直可靠过头。莉莉吵着要钓鱼来的,与主人打过招呼,直向湖边去了。

尤西斯陪古恩坐下,半不情愿地开口:“亚丽莎还好吗?”

“好得很,身体的成长情况相当可喜。”他耐着性子往下听,“可惜人忙得脚不沾地。上次人员重新整合后,她手下是董事长直属最大的民用制品工厂。”

尤西斯暗暗握紧了手:“……非常抱歉。克洛斯贝尔的收尾工作,一定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听闻您先前也为此又赶回卢雷一趟。”

“你道的是哪门子歉。我去单是为了让亚丽莎安心。时局不好,有什么法子。集团这越滚越大的雪球,硬逆势而行停下它,一准损失惨重。有我的宝贝孙女看着那能干到不想叫人承认的女儿,爷爷辈的人只管逍遥好啦。”

 

“盖乌斯,你跟我回去当府邸的厨师吧。”

“你该早些跟隐士见个面的,都学会开玩笑了。”

“哈哈……”也不完全是玩笑。善加烹饪的肉类弥漫出的香味,走出小屋,打湖畔都能闻见。莉莉把鱼竿支在边上,也不去管,不知为何在栈桥上来回地跑。所幸栈桥很宽,人应该不会掉进湖里。这样子吵闹,怎么钓得到鱼?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尤西斯问:“你还在画画么?有没有想过回到帝国。”

“你是说做画家?我离画家还差得远。”盖乌斯顿了顿,说,“不过希坦告诉我,以后想到帝国进修;托马就难讲一点,要和夏儿商量好。不管怎样,如果他们要去,我会陪他们一段,向他们好好介绍我的第二故乡。”

“如果真有机会,请到巴利亚哈特来,让我还你们这番人情。”他忽觉不对,“不、不,我说错了。”

尤西斯略笑着改口:“是我的待客之道。你们一定要来。”

盖乌斯说:“我答应你。”

拉克里玛平静的湖面似有一股无可比拟的引力。被无限拉近的天与地间,印刻下两人击拳相定的誓约。

 

 

尤西斯每天都独自驾马出去。来到诺尔德,不骑马奔驰直到尽兴,在他的概念里是绝不容许的。有时跑得太远,实在累了,也随处躺下休息。

安详而静谧的大地上,摇曳着的柔软长草拂过脸颊那些微的痒,不去在意的话,很快就感觉不到了。尤西斯甚至能听见和煦的高原之风穿过自己溶进这不尽之绿的身躯,环抱他骨骼的回音。

是唯有在这样辽阔的所在,方才能够理解的。人为何会如此轻易地,便成为孤身一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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